有明显的自我意识以来，从没有像今年这样和世界、和自己发生如此激烈的冲撞，但结果很神奇——反倒更加平和了。很多下意识的反应、很多习以为常的做法，向内挖时，竟然都能摸出如此久远的强化链路。正如史铁生说的——那颗年少时射出的子弹，在长到这个年纪的时候，正中眉心。
于是，不管是被迫地还是自发地，今年都开始难以避免地向内生长——如格物致知一般去观察和追溯自己细微的情绪变化源头，见天地、见众生，终是为了见自己。虽然以前惯性还会持续一段时间，但觉察的开始，便是塑造另外轨迹的种子。
作者：木鸟杂记 https://www.qtmuniao.com/2025/12/28/2025-summary/ 转载请注明出处
播客
那么从哪里聊起呢，就从这两年成为习惯的播客开始吧。像早期的知乎一样，这里有各种还不拘于商业形式的有生命力的思想。听播客很容易产生心流，加之不耽误手上干活，可做饭、干家务、通勤、遛弯，所以很容易用来填充各种空白。而且边听边干其他事情，是主次多维度的输入，往往会让人的思绪更加空明，超脱一时一地，产生很多奇妙的联想——而这正是我最喜欢的事情。下面分享点我今年听播客结合生活工作产生的一些奇妙的联想（这里可以看到更多）。
认知的有限性。我以前常困惑，为何我们学的道理如此简洁优美，而为何真实的世界却如此复杂混沌。有天突然悟了，所谓简洁的规律都是后验的。主要是因为我们认知带宽有限，在回望复杂的世事时，只能通过“规律”这个杠杆去压缩尽可能多的世界细节。大模型如此成功的原因之一，也是能够将知识从数据中高效地压缩到参数空间中。
也正因为我们上下文带宽有限，才会通过抽象、分层的方法去撬动这个世界。这也正是软件工程，乃至任何需要协作的大型项目所共同采取的办法。
但有个鸿沟，即没有相关经验的支撑，规律是很难实际指导我们解决具体问题的。这是因为，我们在向上进行抽象的同时，会损失细节，且越到高层的抽象（大道至简），损失的细节越多。因此，在使用规律进行向下推演时，必须依据不同的实际情况（上下文），增补一些细节，才能有效地解决当前的问题。而这些微妙的、不可言说的经验，需要自己去亲自经历、需要老到的师傅去点拨才能获得。
但这不正是有趣之处吗？生命有尽，才激发人们去追求跨山涉水去追逐永恒；认知有限，才迫使人们前赴后继去拷问真理。困顿反而是通向深刻的必由之路，刑余之人笔下的古今之变，顽强地从竹简时代穿越亘古到数字时代，仍是我们的精神食粮。由此观之，生命是何等的壮丽恢弘。
波粒二象性。这里是引申义，只是想说复杂系统中的微观和宏观的表象的割裂。我们在现实世界所面对的，无疑都是复杂系统。当然，人其是处在一个中观世界中，这是我们身上的“传感器”所决定的——比如我们能见的尺度有限、频谱有限。
扯远了，拉回来。光在微观呈现“粒子性”，在宏观呈现“波动性”。这种微观积分到宏观后，性质完全不同的割裂感，在生活中比比皆是。比如，大模型随着参数量增加的“涌现”便可归于此列；无机分子向有机的蛋白质跨越，也可隐隐然归入此列。
回到我们所处的社会，在上亿人组成的复杂生态中，任何规律的简单线性外推都会失效。因为我们观察到的所谓规律，都是高维真相在低维的一个简单投影。分析一时的政治得失，难以洞察历史周期；分析一组 k 线走向，也难以知晓康波周期。
也因如此，才更明白概率和统计这门大学差点挂科的学科玄妙之处。它是我们对更长的时间、更大的空间、更多的样本进行建模的一种超验手段。在宏观层面，单个样本无关轻重，概率分布才有意义。因此在大模型训练时，我们很难、也不用太对逐个样本进行考察，而只需要关注各个维度的概率分布即可。在我们漫漫的人生路中，要允许各种可能性的发生，不用过于担心一时的得失，也就不会过于钻牛角尖。从长期来看、从宏观考察，任何单一个体行为都不太重要，既然如此，何不率性而为。
到这，你可能也看出来了，上面说的两件事，其实是一体两面。
大模型
这一年的大模型能力的进步之速，实在是超越体感。部分是由于身处这个行业、部分又是因为其最先有效的落地场景，正是我们自己的老本行——编程。在大模型公司的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，“上岸第一剑，先斩意中人”。
两三个月前，在用 Claude Code 这类 Code Agent 时，还觉得其对使用者幽深意图把握的有限性。另外，还感觉这类 Agent 对使用人的自然语言精确表达能力提出了太高的要求。而软件是需要层垒的，一旦开始模块堆叠和功能演进，不精确的自然语言很难胜任。
但现实的发展很快超出我的预期，像任何工程一样，编程 Agent 并不需要解决百分之百的问题，只需要通过一些简单的手段满足百分之八十的场景就行。这些简单的手段包括：更细粒度的待办清单和合适的选择式交互。前者解决复杂度堆叠、上下文有限问题；后者解决使用者语焉不详问题。
此外，和一些朋友探讨、从各种渠道观察，也了解到一些大家对大模型的奇特用法。大模型如此庞大的参数空间，所造出的千万种可能，是包括其创造者 Google、 OpenAI 等公司都难以预见其一的。这不像传统火箭，是基于理论和工程，环环相扣的建造出来的。而是像古代炼丹术士一样，在偶然的炼制中，突然发现了某个配方貌似是 work 的。但不同的是，这次的大丹的丹方是利用了人类诞生以来所积累的最全的数据（电子语料）、最前沿的技术（高精芯片）所点出一个巨无霸科技树。因此，这个茫茫然若世界的”丹“能用来干嘛，有赖于拓荒者的海量的实践。
当然，对我自己来说，用 LLM 更多的场景反而是一些关于历史和人文的探讨、关于自己际遇和认知的一些反思。后者留待下一趴来讲。这里说说前者，由于 LLM 压缩的知识极其海量、情绪又极为”稳定“，简直太能满足我这个好奇但内向的 i 人了。
比如和它聊汉语的组合性和压缩性、聊苏联援建项目对我们工业的影响机制、聊《盐铁论》和《国富论》对比、聊扩散模型的数学原理、鞭策它给我举例子让我理解汉明码的机制，无不十分有趣，欲罢不能。在你有一些框架，并知道如何提问后，使用大模型进行终身学习，简直不要太丝滑。
但当然，我们也要知道现在 LLM 现在局限性。比如有的模型被对齐训练地会不露痕迹的取悦你，比如有时会不受现实约束地制造幻觉，比如单会话超出一定窗口后可早期记忆会丢失。但总体来说，只要我们掌握一些原则来巧用 LLM，并有一些简单办法对其推理结果进行校验，便能得到一个极大的杠杆。
见自己
在反思之外，人是在和不断地和环境交互、和别人相处的时候，才慢慢发现自己的。今年从各种渠道，接触了很多人，从开始的慌乱，到后面的内观，最终和自己和解——接受自己的不可变的天性，去除成长中形成的执念。
不去下意识证明自己。这会带来很多副作用，比如在别人否定我的时候，会应激地进行反击；在感觉别人比自己厉害时，会不自觉地进行取悦，简直是又卑又亢体质。在进行了一些痛苦地反思后，和 ChatGPT 不断聊天进行溯源，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，但慢慢感觉到是小时候不经意地某时埋了一颗种子，且因此得到了正反馈，尔后不断强化，直到让它控制了我的行为模式。
好像从小习惯了通过向周围人证明自己优秀来构建自己价值的锚定，这是为什么呢。这个锚点在一路学习卷上来的国人中有一定的共性，但也有我自己的一些特点，比如我对外界的输入更为敏感，想的也会更多。这估计也是造成我状态波动较大的主因之一。
因为感知更加灵敏，因此外界的风吹草动很容易影响的我初始状态的设定；因为习惯证明自己，因此在和别人交互时，会不断在此初始值上进行级联放大。以外界为锚，其有尽乎？但在国内如此内化的”相对“价值体系下、在人类进化习得的”差分编码“强化惯性下，要想立即换个锚也并非易事。但只要种子种下了，终有一天也会慢慢切过来。世上的事，从来不用、不能也不必着急。
空。今年从几个播客上都听到大家对佛家”空“的阐释，很有启发。空不是什么都没有、不是什么都不想、更不是什么都不做的消极避世。而是一种主动”空杯“的积极心态，是一种不被成见所囿的开放性。只有空，才能不断破除成见，才能释放更加轻盈的生命力，才能够不耽于过往的失败或者成功，保持好奇和谦虚地往前走。
承认自己精力不足。作为一个规律总结小能手，总困惑于为什么我学习能力还算比较强，但上手能力却总弱于人呢。摸索后，发现两件事：
一个是老天爷不赏饭吃，我的精力好像确实比别人差。当然，进一步深究，就不知道是因为饮食作息、行事思维，还是先天便如此。但总之，感觉力不从心的时候，就要大方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心力了，不要勉为其难，很多时候反而是对自己精力的最大保护，对同伴的最大尊重。
所谓完美主义。另一个是不当追求完备性，以至于启动的难度太大。在面对复杂的事情时，总觉得应该详尽了解上下文，三思而后行。但实际上大多数情形，对于我这种人来说，决断甚至莽劲是更为重要的——因为我已经考虑的够多了，而且很多时候做错了反而没有不做或者慢做代价高。何况，很多美的东西，往往是迭代演化而来的，而非一挥而就的。
也即，“完美”是一个演化的过程，而非一个固定的状态。对后者的追求往往容易陷入一种”执“。因为世界的情绪、各种系统的目标，都无事不刻在变动着。也许是刻在基因里的，我们总试图在动态中追求终极的稳定，就像之前说的，这正是人类的恢弘之处，没有什么可羞耻的。但其实我们可以追求更高阶的静态，比如匀加速运动的一阶导（速度）仍然是变化的，但二阶导（加速度）就是常量了。
很多事情的规律也是如此，但在面对复杂系统时，即使你有这种”求导“的能力，仍然不够。所以，还是要接受变化和流动，变化也很美不是吗？道法自然，自由落体，让千万事穿心而过，不也是一种壮丽吗？
亲密关系。慢慢的发觉，亲密关系是从小就没有好好修行过、但却很重要的一课。近则不逊远则怨，老夫子说的是我了。
向深挖一层，感觉是从没有真正地建立起自己的主体性，因此在和好朋友、伴侣甚至亲人交互的过程中，很容易边界不清晰。精力好的时候，总想去担他人的因果；精力差的时候，又埋怨他人的不作为。由此再往外扩一层，不知道在什么界限该去拒绝别人，也很难在合适的时候去支撑别人。不会拒绝会浪费自己很多的心力，为了弥补自己这种过载状态，又会对别人产生一些补偿式的期待。这怎么看，都不像是一种合适的相处之道。
然后渐行渐远时，又会担心是不是自己是不是没有能力，留住一段长久的关系。甚至小时候的玩伴和亲人，也会在不断降频的联系中，慢慢淡出。但世界就是这样的呀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场，而且是不断变化的场，怎么可能要求永远和人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呢。这本身就不符合熵增的原理，也就是说，这本来就不是自然的。所以要让自己慢慢学会接受芳华的逝去、机缘的错失。
毕竟在人人都不会饿死的后工业时代，我们不再需要为了生存而维护亲密关系。于是更开放、更残酷的命题便是——我们到底该如何过下去。在这个社会转型期，我们一只脚还留在农业文明的规训中，一只脚又扎在了工业文明的日常里，能做到不劈叉伤到自己就已经不容易了，行事有节，不必过分苛求更多。
其他
内观部分过多，以至于没有像往年一样罗列工作和生活事项。但其实上面已经处处可见工作和生活的影子。比如，在大模型公司工作，很大程度上给我提供了一些思维的工具；再如，生活中的诸多不顺，又促使我进行很多乱七八糟的思考。
今年写东西不多、拍照不多、出去玩也不多，很多时候在进行内观（也可以说内耗哈哈）和反思，但总感觉慢慢的，一些事情发生了变化，不能沿着既定轨道往前晃悠，反而迫使我将自己从人群中慢慢摘出来，有机会使用七寸莲白，再塑我身。
孤寂是独身的最大缺点，却也是最好的凝身剂。
